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柒拾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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柒拾捌

又是一個難得的清晨。

一隊獵戶扛著長矛和獵斧從莽莽深山魚貫而下, 個個哈欠連天。

正在河邊浣衣的婆婆們見了,高聲問道:“今天還是沒有收獲?”

“沒有。”領頭的那位獵戶搖頭:“前兩天明明天降異象,黑夜亮如白晝, 伴之九重雷劫, 絕對是有奇珍異寶出世。怎麽我們去尋,偏偏就找不到了呢?”

“是啊, 我們深入密林,只看見一塊被雷劈成焦炭的空地。”

“話雖如此,倒也不是全屋收貨, 那絕對是渡過劫的痕跡。”

“畢竟是靈寶, 或許生了靈智也不好說,這兩天在村子周圍附近好好找找吧。”

“唉, 也只能這麽辦了......”

這幾天來, 西山村最大最熱鬧的事, 便是這件了。

因為一場數十年難遇的暴雨,村口中央那顆千年古樹攔腰被劈斷, 從天而降的雷光耀耀,在茫茫雨夜中閃爍了整整一晚,籠罩著方圓數百公裏的地界。

如今靈氣未消, 大地上仍舊遍布妖魔精怪的足跡。隔壁村還留存幾百年前曾經挖出過一根快要成精的老山參, 村民們將其分而食之, 從此全村人延年益壽,活得最久的那位老頭前兩年才去世的傳說。

有了這例子和前車之鑒,村民們才會對尋寶一事報以如此狂熱。畢竟他們這裏地處偏遠, 遠離列國中央, 沒有戰火侵擾的隱患,村裏人平時也只以最原始的耕種打獵為生, 連游行商賈都只一年來上一次。若是真找到什麽奇珍異寶,只能進自己人的肚子。

更別說西山村四面茂林,靈氣濃郁,出現好東西的概率真不小。

見獵戶們各回各家,浣紗的隊伍便繼續順著這個話題討論。

“若是真有什麽山珍出世,那可好嘞。俺家狗蛋個子老長不高,我可愁了!”

“你咋這麽沒志氣呢,瞅著前兩天那動靜,怎麽也得是隔壁村那個水準。”

“聽說當年隔壁村的人吃了老山參後,不僅延長壽命,身上的病也全好了。”

“那二虎子家的老頭豈不是有救了?”

正在大家說得熱火朝天時,站在邊沿的一位婦人忽然道:“柳祭司!”

霎時間,大家紛紛望過去,看見那位背著藥筐走入村口,身穿月白長衫,頭戴長巾,同其他村民樸素裝扮格格不入的男子。

“柳祭司又好幾日沒出現了。”

“是啊是啊。看這樣,應當又是入山去給原伶姐采藥了。”

“不愧是祭司大人,能溝通天地,告慰鬼神。獨身一人進山三日,身上衣服都沒沾上多少泥點......”

見村民們如此熱情,男子笑著朝他們招招手。

等走近了,好奇地問道:“鄉親們,你們在討論什麽呢?”“沒啥呢,我們在討論前幾日那場雷雨。”

婦人們繪聲繪色給這位幾年前新來的祭司描繪著當晚的盛況。

“咱家的狗嚇得不行,平時下雨總會朝著外邊狂吠,那天楞是縮進窩裏。”

“是啊,我們家的公雞也是,破天荒地沒有打鳴。”

“中途我家婆婆起夜,第二天和我說,那雷柱至少有碗口那麽粗!”

如此匪夷所思的事,當即要祭司露出驚奇的神情。

等他背著藥筐離去後,浣衣的村民們才感慨:“柳祭司還是如此平易近人。”

“是啊,想當年陳國的祭司出巡,據說就是一個探路侍從都得用最貴的肉招待。”

“現在咱們村裏也有祭司了,別的不說,起碼再沒為求雨發愁過。”

“可不是嘛。”

若是換做尋常人,村裏人可不會這麽快接納他們。但在這個年代,能溝通天地的祭司地位非同一般,普通人只有趕著上去巴結的份,就連村裏那幾個地痞流氓都不敢去找兩位祭司的麻煩。

另一旁,離開溪流後,柳問青沒有絲毫停頓,立馬行至村莊中央。

這裏蓋著一棟方方正正的木屋。和村裏其他土房子相比,已經算是相當出挑,相當豪華的住處。

“伶娘,我回來了!”

輕車熟路地走進家門,柳問青便聽見內裏傳來“噓”的氣音。

和他同樣裝扮的溫婉女子正站立在窗邊,見他進來,連忙輕手輕腳地離開,等關上臥室門後,才提筆在草紙上寫:小晴睡著了,你小點聲。

“小晴今天又出去瘋玩了?”柳問青解下背上的藥筐,錘了錘肩。

“可不是嘛。”伶娘嗔怪地橫了他一眼:“這孩子的性格就是隨了你,每次回戲裏都玩瘋了,仗著村裏的孩子不敢欺負她,又沒人敢催她唱戲,到處亂跑。”

“那不是好事嘛?小孩子,活潑一點才好。別像我小時候那樣,為了學戲,吃了那麽多苦頭。”柳問青嘿嘿直笑:“小晴也是天生戲骨,她學戲很快的,將來要是走這條路絕對不會差。當然,一切還是看她自己的意願。”

說完,他又彎腰去筐裏撿藥,一邊絮絮叨叨:“這兩天忙得很,年末了,總得排一場封箱大戲,等過了年關又是開箱戲,賀歲戲......等過了這陣,就能將晴兒接出去玩了。”

“這次剛好有時間,也可以再實驗實驗現在晴兒最長可以在戲外待幾天。”

伶娘生下的孩子極其特殊,本來應該同她母親一樣同樣是戲中人,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父親是戲外人的緣故,她也可以隨同柳問青一起出戲,並不需要同傳統的戲中人一樣,跨越紙張和現實的距離時,付出沈重的代價。

想當初,第一次柳問青抱著原晴之一起意外出戲,可把他嚇壞了。好在那時繈褓裏的嬰兒並沒有停止呼吸,反而還汪汪大哭,活力十足。

但或許因為體內還有一半戲中人的血液,柳問青發現自家女兒並不能長時間待在戲外。所以他從原晴之小時候開始,就有意培養她出戲的能力,時不時把人抱去現實撫養兩天,增加她的抵抗力。在村裏人看來,便是他又外出采藥,殊不知是離開了戲內。

現在原晴之六歲,上次實驗表明,她最長可以在現實待上六天。

“若是晴兒能在現實再多待上幾天,未來她上學可就有著落了,可以兩邊往返。”

柳問青帶著伶娘回到戲內幾千年前,西山村裏根本沒有私塾,更沒有讀書環境。想要女兒接受更好的教育,更好的未來,還是得把目光放到現實。對此,伶娘也是讚同的。

“我今天回村時,聽見了一些意外的風聲。”

整理草藥時,柳問青忽然道:“村裏都在討論前兩天晚上的雷雨,咱們在這村子裏也住了好幾年,說不定,時間已經到了戲曲開篇那幕。”

當年選擇帶著伶娘進入《神誕》這部戲,還是因為這部戲時間足夠跨度大。

不知道因為是不是戲曲開篇的緣故,這出戲並未遵循《夜行記》最經典的三幕戲原則,而是零零散散的,以不同編年史的記載所書寫。不同的片段時間相隔相當遠,然而離譜的是,不同地區所用的紀年法不一樣,所以柳問青也搞不清楚按照劇情,這篇戲的主角虞夢驚有沒有到誕生的時候。

但他帶著伶娘來到西山村並非偶然。

《神誕》裏提到過,西山村附近是虞夢驚誕生的地方,誕生後他會離開這裏,踏上旅途,並且再也沒有回來過。而虞夢驚走到哪,哪裏就伴隨著故事。

根據已知信息追蹤,柳問青最終選擇了這裏。

“算了,這麽遠的事,想它幹嘛。”迎著妻子擔憂的目光,柳問青揉了把自己的頭發:“大不了到時候咱們帶著晴兒去隔壁村避一段時間風頭。”

此次入戲後,他極力避免更改劇情,想來不會影響到什麽。

柳問青雖然也心怵虞夢驚的赫赫兇名,但對方現在還只是個小孩。況且通過劇情他得知,虞夢驚曾經歷過兩次神誕,第一次神誕後是個好神,第二次神誕才變成邪神。

這麽想想,柳問青更不怕了。

他低頭繼續搗鼓藥罐:“老婆,待會把這碗湯喝了,好好補補身體。”

......

這一覺,睡了整整十幾個小時。

等小原晴之再次從床上爬起來,迎接的便是雙親擔憂的目光。

“小晴這也沒啥事啊,怎麽會一覺睡那麽久。”

望著面前兩張放大的臉,原晴之頓住了。

不知不覺間,她的雙眼開始淌下透明的淚水。

這一下,可讓柳問青慌了神:“哎呀,晴寶怎麽了,怎麽看見爸爸就哭?好吧好吧,爸爸下次一定不離開這麽長時間了,要有下次絕對帶你一起出去,別哭別哭。”

他一通手忙腳亂的哄,伶娘那邊已經擰幹打濕的手帕,輕輕給原晴之擦淚。

等原晴之晃過神來,便看見自家母親輕輕展開一張寫好的紙。

——怎麽忽然哭了,晴寶?

對啊,我為什麽要哭?

原晴之楞在了床上。

她低頭,看了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,感到陌生的同時緩慢搖頭:“我不知道呀。”

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事。但偏偏原晴之自己完全想不起來。在腦子裏仔細回想,只能想到昨天晚上吃飯時多吃了一顆湯圓,記憶還是模模糊糊的那種。

小女孩奶聲奶氣慢半拍的反應直接把兩個大人萌到了。

柳問青捂著臉倒在伶娘身上,過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:“咱家女兒真可愛!”

伶娘也用力地點點頭,順手揉了揉原晴之的頭。

頂著一頭雞窩的原晴之:“......”

她面無表情地掀開被子,翻身下床,差點又因為忘了自己現如今的身高而趔趄幾步,這才堪堪站穩,朝著外邊走去。

“桌子上有饅頭,別出去太久,天黑就得回來!”

老父親叮囑的聲音仍舊追在身後,原晴之擺擺手:“知道了爸爸!”

於是她便懷抱著一種茫然感出門,以一種不知道自己在哪,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哪的情況,一路走走停停,晃蕩到一棟稍微像樣點的建築面前。

“啊,是神祠啊。”原晴之擡頭。

明明這一切都印刻在自己腦海裏,也是來過無數次的地方,但不知為什麽,今天她看什麽都感覺很奇怪,很不對勁,就連路上那些同她打招呼的人,她都覺得透著股怪異。

自己到底忘了什麽呢?

晃了晃腦袋,發現一片空白以後,原晴之也不想了。

她走進神祠,輕車熟路地將門關起。

雖然伶娘說自家女兒經常在西山村附近瘋玩,但小原晴之心裏其實很有分寸,從不落下父母教給她的功課。每天都是自己私底下練習一遍後,這才放心大膽出門。

對其他人來說,僅僅一遍的練習,遠遠不夠。可對天生戲骨來說,倒是剛剛好。

於是今天她也如同往常一樣,在心裏默念著拍子,開始吟聲起舞。

偌大一個神祠回蕩著她稚嫩的聲音。

“似水流年不知春色幾許,遍地青山誤了誰家牡丹。”

原晴之這麽唱著,旋身探手,像個小大人似的,將原本難度頗高的動作信手拈來。

天生戲骨對於唱戲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,仿佛天生就會一樣。

漸漸地,她沈浸在戲曲的世界中,心無旁騖地表演著。

第一遍結束後,原晴之站在原地沒動。

她總感覺自己跳這段舞時有哪個地方的處理不太對勁,導致動作不夠母親跳起來時那般圓潤如意,收放自如。

這麽思考著,原晴之跳起了第二遍。

奈何遭到了同樣的問題。

一定是有哪個地方處理得不對......她這麽想著,冷不丁聽見房梁上傳來一個聲音。

“你左腳邁出去的姿勢不太對,往胸口收一步。”

平心而論,這個聲音很好聽。淡淡的少年音色,有如珠落玉盤,四濺飛散,清冷又散漫,其中還蘊含著幾分不為人所察覺的緊張,聽著比她要大好幾歲。

“誰?!”

小原晴之嚇了一跳,連連後退幾步,警惕地環顧四周。

奈何視野所及之處,別說人影了,連根毛都找不到。

“這裏是村裏的神祠,閑人不可隨意進出!”她厲聲呵斥,只是由於年齡太小,所以沒什麽威懾力,反倒透著股嬌憨。

“......”奈何就是這種中氣不足的話,成功唬到了這位神祠裏的不速之客。

對方沈默了許久,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。

見自己的嚇唬成功,原晴之一下子助長了氣焰。

小女孩站在下方,雙手叉腰:“你是誰,又憑什麽說我跳的不對。快點從實招來,要不然我就回家找爸爸媽媽來抓你!”

安靜片刻後,那個好聽的聲音“切”了一聲,慢吞吞地開口。

“本來就是你們這些人類學了跳給我看的,我當然知道你哪裏跳的不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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